潮新聞 執筆 紀馭亞 吳越 王藝潼
咖啡，已成為不少打工人醒腦提神的必需品。
但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咖啡可能來自雲南，而非哥倫比亞、牙買加等傳統咖啡生產大國。
實際上，與這些國家同處咖啡種植黃金帶的雲南，正在迎來咖啡豆的黃金時期——
今年，以往收購價格低於紐約咖啡期貨價的雲南咖啡生豆迎來價格爆發：每公斤雲南咖啡生豆要比紐約期貨價上浮10元《人民幣，下同》左右，創下雲南咖啡生豆收購價的歷史新高。
從2018、2019年咖啡生豆收購價僅13-14元每公斤,漲到現在每公斤37-38元。
過去五六年裡，雲南咖啡豆走出了一條漂亮的上揚線。
此外，星巴克、雀巢、瑞幸、Manner、Seesaw、M Stand等國內外知名咖啡連鎖品牌也於近年推出多款雲南咖啡豆產品。
商業嗅覺靈敏的浙商同樣開始落子雲南咖啡產業。
多年來隻能作為配角的雲南咖啡豆，為何如今被各大品牌『爭搶』？除了打『支持國貨』的情懷口號，大火之後的雲南咖啡還有哪些路要走？近日，潮新聞記者來到有著『中國咖啡之都』之稱的雲南普洱探尋答案。
《一》浙商落子普洱咖啡
走在普洱鄉間崎嶇的山坡上，最常見的就是一片片茂密的咖啡樹和一塊塊『普洱咖啡提質增效試驗地』的牌子。
巴掌大的綠葉下，一簇簇青翠欲滴的咖啡果相攜而生，陽光下煞是好看。
細聞咖啡果，並沒有預想中的咖啡香撲面而來，剝開後倒有種青草的味道。
而真正的咖啡豆則要去掉外皮、果肉、果膠和內果皮後才能看見。
都說中國咖啡看雲南，因為中國98%的咖啡豆產自雲南。
而雲南咖啡豆將近一半的產量都來源於普洱。
作為中國種植面積最大、產量最高、品質最優的咖啡主產區，普洱有近70萬畝咖啡地。
2022年，普洱咖啡生豆產量為5萬餘噸。
普洱咖啡豆 紀馭亞攝
『到了11、12月，咖啡果變成紅色，就意味著可以采摘了。
采摘季一般到3月結束』普洱茶葉與咖啡產業發展中心市場品牌科科長張勇在一旁說，近一兩年，每到這個時候，幾乎所有咖啡主流品牌的尋豆師或相關負責人就會出現在普洱街頭。
還有品牌上一產季剛結束，就已預定下一產季的咖啡生豆。
這樣的場景，在五六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雲南國際咖啡交易中心常務副總經理劉海峰也在變化之中發現了普洱咖啡豆的熱度攀升。
『10年前的雲南咖啡豆銷售是買方市場，采購商付了定金後，賣家會先把貨給采購商。
如今已變成賣方市場，絕大多數采購商都會直接來到雲南，付全款再提貨』劉海峰說，另一個變化體現在市場端。
2014年，自己曾在上海的咖啡店調研，結果找不到一款以雲南咖啡命名的咖啡。
而前不久，他再去上海出差時，發現已有國際連鎖咖啡品牌店在店門口豎起『雲南咖啡很行』的招牌。
搶手的咖啡豆，讓『無浙不成市』的老話在普洱得到印證。
雖然普洱和浙江相隔2000多公裡，但潮新聞記者在普洱采訪時發現，商業嗅覺靈敏的浙江企業已開始落子普洱咖啡產業。
一走進杭州亞運會官方咖啡獨家供應商、浙江企業隅田川咖啡位於普洱寧洱縣的咖啡加工廠，潮新聞記者就被機器的運作聲和咖啡的焦香味包圍。
『我們上個月初剛開工，預計年產能可達2000噸』隅田川咖啡寧洱咖啡加工廠相關負責人說，這是隅田川咖啡在普洱佈下的第二顆棋子。
一年前，隅田川咖啡已在普洱建立咖啡銷售直播基地，大半年時間就實現銷售額1.47億元。
『去年，我們已用雲南咖啡豆為杭州亞運會打造了公益特許咖啡和亞運潮咖。
今年杭州亞運會，我們會繼續用雲南咖啡豆為公眾帶來更多驚喜』該負責人也向潮新聞記者表示。
潮新聞記者在浙江企業隅田川咖啡寧洱咖啡加工廠采訪 記者 王藝潼 攝
在普洱，開咖啡店還成了年輕人們一門不錯的生意。
據普洱市思茅區市場監管局營業執照註冊登記數據顯示，思茅區咖啡店數量由2020年的25家增加到了2023年的150餘家。
『今年春節，我們單店單日就能賣出600杯咖啡，端午單日也至少有100杯』開在普洱百年老街戴家巷裡的『一草巷子』咖啡店咖啡師楊帆告訴潮新聞記者，開業2年多，雖然趕上了疫情，但咖啡店依然是盈利的。
因為前幾年咖啡生豆價格低迷而灰心喪氣的咖農們，種咖啡樹的勁頭也回來了。
家住普洱六順鎮的咖農劉建松已和咖啡樹打了二三十年交道。
『咖啡生豆價格低迷那些年，我們就連給咖啡樹施肥都要貸款，更別提賺錢。
想把咖啡樹砍了，但請人砍樹也得花錢，不少咖啡地幹脆被荒廢了』劉建松說，前年開始，種咖啡的收入有了明顯提高。
去年自己就收獲了20噸咖啡生豆，凈賺七八萬元。
如今，僅有初中文化的劉建松已養成習慣，每天早上先喝一杯日曬風味的掛耳咖啡，再看看紐約的咖啡期貨價和相關新聞。
『雲南咖啡豆名氣越來越大。
等攢夠30萬元本錢，我想創業做咖啡豆流通生意，所以現在就需要關注國際上咖啡價格的變化趨勢』
《二》雲南咖啡豆為何站上行業風口
隨著雲南咖啡豆越來越火熱，大家才發現，原來雲南已有100多年咖啡種植歷史，不禁發出『咖啡火了多年，為何雲南咖啡豆直到如今才站上行業風口』的感慨。
事實上，過去多年裡，雲南咖啡豆曾因為采用粗放型種植方式、與下遊加工配套不足等原因，隻能售賣利潤很低的咖啡生豆且價格始終略低於紐約期貨價，還被打上『質差價低』的標簽。
甚至外界曾流傳這樣的說法：雲南的咖啡豆隻有在樹上時的品質是好的，摘下來就不一定了。
劉海峰說，這些不利因素的疊加，讓雲南咖啡長期處於低端狀態。
當然也有不少咖啡品牌會來采購低價雲南咖啡豆，但主要用於與國外的精品咖啡豆進行拼配，以降低成本。
而此次雲南能重新『爆發』，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國咖啡市場進入了高速發展階段。
雲南咖啡產業專家組編制的《2021年度雲南省咖啡產業發展報告》指出，2021年，中國咖啡市場消費規模達到3817億元，成為繼歐盟、美國、巴西、日本、菲律賓、加拿大、印度尼西亞之後的全球第八大消費市場。
而據6月30日央視財經的報道，電商平臺數據顯示，今年4月至6月，國內咖啡團購訂單同比增加漲250%，專家預計全國咖啡市場規模2025年或突破1萬億元。
此外，多位業內人士分析，疫情三年，國外咖啡生豆的進口運輸出現困難，國內咖啡產業對國產咖啡豆需求的大幅增長也給雲南咖啡豆帶來發展機遇。
『2022年，中國市場消費了28萬噸咖啡，人均消費咖啡20杯。
而雲南的咖啡豆總產量隻有11萬噸，還有一部分要出口國外』劉海峰說，對於雲南咖啡豆來說，龐大市場需求已打開，但能否接住這波『流量』，還得靠『內功。
雲南國際咖啡交易中心 記者 吳越 攝
在漫長的蟄伏期裡，雲南咖啡產業也逐步向規模化、機械化、標準化的方向轉變。
在雲南國際咖啡交易中心的展廳裡，一場已持續11年的咖啡生豆比賽占據最醒目的位置，向海內外來客展示著雲南咖啡豆的『進階』歷程——為了找出雲南最好的咖啡豆，普洱從2013年開始舉辦普洱咖啡生豆大賽。
三年後，比賽又升級為雲南咖啡生豆大賽，評委是國際咖啡品鑒師。
但一開始送來參賽的咖啡生豆隻有一半能達到比賽要求的精品豆標準。
今年，來參賽的咖啡豆有95%達到了精品豆標準。
而參賽咖啡豆的整體打分也從78分逐年上升到82分。
對咖啡豆來說，這5分就是普通豆和精品豆的鴻溝。
82分及以上的雲南咖啡豆已能和國際精品咖啡豆爭一爭了。
『十多年前，我們來雲南做藥材基地時，意外發現雲南的氣候、土壤很適合種植咖啡樹。
但當時當地產出的咖啡豆品質並不高，有很大潛力可以挖掘，所以我們以做藥的全過程品質理念，探索建立了精品咖啡莊園和咖啡豆加工廠』姚建龍是康恩貝集團旗下雲南藍珀咖啡有限公司總經理，他的手機裡有各種各樣咖啡莊園的照片。
這些年，每到咖啡果成熟季節，他都會常駐公司位於普洱瀾滄縣的咖啡莊園，把控咖啡豆品質。
藍珀咖啡莊園 記者 吳越 攝
姚建龍也是普洱咖啡產業提升的見證者，他向潮新聞記者表示，自己剛來普洱時，除了雀巢、星巴克等國際咖啡品牌會在普洱采購咖啡豆，很少看到有國內咖啡品牌選擇普洱。
但近幾年，普洱已經聚集了一批國內知名咖啡品牌的收購站與加工廠。
因為大家都意識到盡快打通咖啡產業生產和種植源頭，是一種戰略性競爭舉措。
例如，隅田川咖啡與普洱的此次攜手，就被資本市場視為隅田川咖啡搶先佈局國內優質產業鏈、加大產能和產業鏈建設的重要信號，助力其獲得C輪數億元融資。
《三》『狂飆』背後：雲南咖啡還有哪些牌可打
在雲南，面對『狂飆』的雲南咖啡豆發展前景，已出現兩種不同聲音。
樂觀派認為，隨著國潮經濟崛起和雲南咖啡精品率提升，喝一杯雲南咖啡已成為中國人共同的情懷。
更何況，日本、韓國人平均每人每年飲用200多杯咖啡，而中國平均每人每年飲用的咖啡量隻有20杯，可見雲南咖啡在國內還有巨大市場空間。
理性派則給出了另幾組數據——雲南咖啡豆存在精深加工短板，使得雲南咖啡以原料出口為主。
但有咖啡行業平臺做過測算，在整個咖啡產業鏈中，上遊種植、中遊深加工、下遊流通三個主要環節中的利益分配占比分別為1%、6%和93%。
舉個例子，一公斤咖啡豆能制作超過50~70杯咖啡，但在雲南咖啡豆價格創新高的情況下，一公斤咖啡豆也隻能買到一杯咖啡。
潮新聞記者在普洱品鑒手沖咖啡 記者 吳越 攝
而與非洲、中南美洲等傳統咖啡優勢產區相比，雲南的人力成本要高出數倍。
據雲南省社會科學院東南亞研究所統計，1公斤生豆的采摘成本至少15元人民幣。
隨著疫情放開，巴西咖啡豆大量進入國內，他們的價格已低於雲南。
隅田川咖啡寧洱咖啡加工廠相關負責人則發現當地咖啡精深加工的人才難覓。
他指著咖啡加工廠生產間內一臺全球領先的咖啡加工設備感慨，有了技藝先進的機器才發現，公司在當地招不到會操作設備的技術人員，隻能花費更多精力從香港、太原引進。
『在激烈的咖啡市場競爭中，咖啡豆價值低的問題成為了雲南咖啡種植業必須要突破的瓶頸』數位業內人士在接受潮新聞記者采訪時表達了自己的擔憂：除了打『支持國貨』的情懷口號，雲南咖啡想要在激烈的咖啡市場競爭中持續火下去，還有哪些牌可以打？
從雲南咖啡的各項數據裡，潮新聞記者看到了三種較為明顯的探索：在上遊原料端發展精品化咖啡豆、在中遊加工端發展咖啡豆的精深加工以及在下遊品牌端打響雲南咖啡的知名度。
『00後』雲南咖二代在上海開設的咖啡店，隻賣雲南咖啡《受訪者提供》
例如，2014年，雲南精品咖啡豆剛起步時期，精品豆產區僅占1%。
2022年，雲南精品咖啡豆比例已增長至8%，咖啡精深加工率也達20%。
而去年8月，由雲南省農業農村廳、省財政廳、省工信廳三部門聯合印發《關於推動咖啡精品率和精深加工率提升若幹政策措施》中明確，到2024年，實現全省咖啡豆精品率達到30%、咖啡精深加工率達到80%。
『要打造精品咖啡豆，咖啡品種也很重要。
目前，雲南種植的主要咖啡品種是卡蒂姆系列品種，該品種具有抗病豐產的優點，但長期種植後該品種逐漸顯現衰退情況。
經過多年的選育，目前雲南已有數十個抗病性更強、品質更優的小粒咖啡品種』雲南農業大學熱帶作物學院副院長李學俊告訴潮新聞記者，該校收集保存了220多個咖啡種質資源，有望在5-10年內通過雜交、突變、分子育種等方式，篩選出更多在品質和產量上表現更優異、更適合雲南種植的咖啡品種。
此外，雲南農大也在申報『咖啡科學與工程』專業，希望能為雲南咖啡產業發展輸送更多專業人才。
劉海峰考慮更多的則是產業品牌建設。
『雲南咖啡雖然在業界打響了名氣，但因為缺少一個足夠大的品牌，在消費端的聲量還不夠大』劉海峰說，咖旅融合或許可以蹚出一條新路子。
例如，發展咖啡文化精品旅遊線、咖啡主題的民宿。
2023年，普洱就將重點打造10個以上網紅精品特色咖啡莊園等，朝著精品化莊園融合發展道路發展。
如何在『咖』位之爭中，提高雲南咖啡的話語權？我們還需拭目以待。
咖啡新品種繁育基地 記者 吳越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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